聊聊喬布斯:他對了許多次,可是在最重要的事上慘敗了
1. 死 隨著喬布斯去世,人們最終要面對一個此前模糊不清的問題:究竟是什么終止了喬布斯的生命? 從醫(yī)理上講,2003 年喬布斯所檢查出的,只是一個相當溫和的胰島細胞腫瘤??芍蟮陌四曛校群笄谐艘扰K和部分十二指腸、移植了肝臟、減去了幾十斤的體重,最終卻仍未能逃離死神的黑翼。在醫(yī)療發(fā)達的今天,美國人平均年齡為 76 歲,僅 56 歲就辭世的喬布斯可謂早逝。 越來越多的癌癥醫(yī)生在各種場合指出:如果喬布斯正常就診,結局不會如此。而在沃爾特·艾薩克森那本基于五十次對喬布斯的獨家專訪而寫成的傳記中,這種猜測得到了驗證。艾薩克森在書中寫到,確診后,喬布斯不聽任何家人好友的勸誡,一意孤行地為自己制定了食療計劃,甚至嘗試吃馬糞、請靈媒等離奇的手段,直到九個月后,他的腫瘤惡化,變得不可治愈。 歷史不容假設。但如果 2003 年體檢之后喬布斯果斷切除腫瘤,他的治愈成功率約等于 100%。甚至,如果他沒有耗到 2009 年初才換肝,其癌細胞也不至于迅速擴散至全身。這把我們帶向了一個殘忍的結論:是喬布斯本人的任性放任了癌癥,并直接導致了自己的死亡。 為什么,我們這個時代最聰明也最富遠見的人之一,會犯下如此嚴重而愚蠢的錯誤? 答案實則并不復雜:因為他是喬布斯。喬布斯對待腫瘤的態(tài)度和方法,與他設計產品、執(zhí)掌公司乃至裝修房屋時并無區(qū)別。無論作為未滿二十歲的嬉皮士,還是五十歲時權傾天下的超級 CEO,他始終如一的反抗常識、厭惡權威。他不知疲倦地在每件事情上尋找屬于自己的方法,并異乎尋常樂觀的相信事情總會像他所希望的那樣發(fā)展。 有許多次,他是對的。重掌蘋果時,公司正瀕臨破產,競爭對手邁克爾·戴爾甚至表示揶揄說:“如果我在蘋果,我會關掉這家公司,把錢還給股東。”;2001 年推出 iPod 時,399 美元、5G 硬盤空間的性價比被媒體認為是愚蠢的定價;2007 年 iPhone 發(fā)布之后,諾基亞的 CEO 曾笑著對我說:“我覺得喬布斯應該先試試把市場認知度轉化為市場份額?!?;而在 iPad 的產品發(fā)布會當日,對它失望的郵件就擠滿了喬布斯的郵箱……但喬布斯總能笑到最后。如果喬布斯是一個輕易與常識、習見妥協(xié)的人,他也就喪失了創(chuàng)造奇跡的魔法。(也有一些時候,喬布斯錯的離譜,比如他在年輕時堅信只吃素食的自己不用洗澡,以至于其體味令人難以忍受。) 遺憾的是,死神比戴爾、蓋茨和諾基亞更難撼動。腫瘤治療——也許在某個時刻,它在喬布斯心中被稱為 iTumor——是喬布斯過去十年中唯一慘敗的重要“產品”。而且,它是致命的。 另一個令人感慨的事實是:喬布斯的人生巔峰時刻——從 iPod 風生水起,到 iPhone 與 iPad 笑傲江湖,以及最后帶領蘋果公司登頂全球市值最高公司的寶座——幾乎是與其病史完全重合的。這也意味著,如果在 2003 年檢查出腫瘤后,喬布斯心中有絲毫的畏懼,從此轉換人生軌道,這個世界就將失去多達 3 億部 iPod 和 1.5 億部 iPhone,電腦產業(yè)、電信業(yè)、唱片業(yè)和出版業(yè)的變革速度都可能被放緩。 或許是從 2004 年被確定癌癥未能根治時,喬布斯就下定了決心,開始了一次“一個人的戰(zhàn)爭”:以一人之力,對抗全世界科技業(yè)同行、投資人以及善變的消費者。 在 2005 年斯坦佛大學畢業(yè)演講中,他以一種劫后重生的口吻提到,自己得了“一種非常罕見的可以用手術治愈的胰腺癌癥。我做了個手術,現在我痊愈了?!蓖饨缫欢认嘈帕怂?,可在 2008 年 6 月,發(fā)布 Macbook Air 的喬布斯顯得比他手中的超薄電腦還要瘦削,疑慮再起。顯然是在喬布斯本人的命令下,蘋果公司發(fā)言人只能含混的說他染上了“常見病毒”。而到七個月后,癌癥復發(fā)的喬布斯無法主持當年的 Macworld,迫使他承認身體出了問題。即使如此,在其公開信中他依然只是輕描淡寫的說自己“荷爾蒙失衡”,需病休 5 個月。數月之后,人們才發(fā)現,他其實是去接受了肝臟移植手術。據說喬布斯的醫(yī)生為其手術時,取出的是一個布滿腫瘤的肝臟,癌癥已然深重,但隨后的一年里,人比秋風瘦的喬布斯依然先后發(fā)布了 iPhone 4 和 iPad 兩款重量級產品,儼然神力未去。直到今年 2 月,喬布斯終于意識到自己時日無多,才逐漸淡出自己的舞臺。 可以說,喬布斯在與死神的博弈中,先負一手,但他并未認輸,并贏走了之后七年牌桌上的全部籌碼。 在 2005 年那次已經成為經典的畢業(yè)演講中,喬布斯曾講到:
現在,我們清楚地知道他每天面對鏡子自問時的答案了。 2. 致那個瘋子 2011 年 10 月 5 日,喬布斯轟然故去的消息引發(fā)了海嘯般的悼念。事后統(tǒng)計,Twitter 上一度有超過 15.6%的內容是關于喬布斯的,而在中國,幾個小時間,僅新浪上的相關微博就超過 3500 萬條。 人們談論他,不僅因為他創(chuàng)造了 iPod、iPhone 和 iPad,還因為他本人像他的產品一樣:獨特、復雜、神秘。喬布斯和 iPhone 的共同之處是:很容易感受到其魅力,但想一窺究竟卻很難(有多少人打開過自己的 iPhone?)。 對此我深有體會。自 2008 年初我和一些朋友共同運營一個叫做http://http://Apple4.us的以喬布斯和蘋果為主題的博客,迄今我們已發(fā)表了 2457 篇文章,仍覺不夠。撰寫它們是個愉快的旅程,小到讀解喬布斯極富個人特色的只言片語,大到熬夜文字直播蘋果的產品發(fā)布會、或聽譯他在 1990 年代初對公司內部發(fā)表的戰(zhàn)略演說,富啟發(fā)處不勝枚舉。喬布斯是令人傾慕的天才、藝術家、犀利的商業(yè)決策者,而他亦正亦邪的浪子一面,暴君般肆虐、魔鬼般欺騙、傀儡師般操控他人,則平添戲劇性和張力。 喬布斯與他的同行們不同。蓋茨、Facebook 的扎克伯格和亞馬遜的貝佐斯們所致力的,都是將技術融入生活:無論讓每戶人家的桌子上擺一臺電腦、讓每個人將自己的身份及社會關系映射到互聯(lián)網上,還是通過互聯(lián)網銷售書籍、音樂和電影。他們像工業(yè)革命時代掌握蒸汽機的人一樣,以更高級的技術破壞既有的世界規(guī)則,并以此打造龐大的商業(yè)帝國。 而科技對于喬布斯,更像畫筆之于梵高、刻刀之于米開朗基羅。他熱愛美好的事物,也希望自己成為一名創(chuàng)作者。自 21 歲創(chuàng)立蘋果電腦,到 56 歲宣布退休,35 年間他主導設計的軟、硬件各超過百款,而在美國商標專利局備案的署有他的名字的專利就多達 300 余個——相比之下,擁有更深厚技術背景的蓋茨名下的專利不過九項、Google 的兩名創(chuàng)始人拉里·佩奇和謝爾蓋·布林擁有的專利總和也沒超過 20 個。 這些創(chuàng)作成就來自于喬布斯那種不顧一切的投入感——這混合了烈火般的熱情、激光似的專注、以及瘋子一樣的不知妥協(xié)。
Google 前任 CEO 施密特回憶起喬布斯如何在一次會議之后追著他到停車場,討論一些編程語言的問題;Sun 公司的創(chuàng)始人之一 Andy Bechtolsheim 想到的是他和喬布斯在一次晚宴上的交流,工程師出身的 Andy 驚訝于喬布斯對于電池和顯示技術了解之深,幾乎無所不知;博客網站 Gizmodo 的主編 Brian Lam 回憶了喬布斯竟會在電子郵件中對其網站改版提出建議;而當年與喬布斯在印度靈修時結識的 Larry Brilliant 記起的是 2006 年,當他的妻子和兒子同時患上癌癥,喬布斯親自制作了一個關于所有癌癥醫(yī)院的表格,根據診后感染率、滿意度等標準對許多醫(yī)院進行了排序。 還有,幾乎所有人都會講到:喬布斯不知饜足的給他想找的人打電話,無論幾點。Broadcom 的創(chuàng)始人 Henry Nicholas 說喬布斯是那種如果在凌晨三點想到一個問題或有什么不滿,他會立即打給對方的人。“他沒有‘這事可以等到明早’的概念。在解決問題之前他睡不著覺?!?/span> 以喬布斯之聰穎,他本不用活得如此用力。但他很早就意識到,好的創(chuàng)作必須如此。在 1994 年的一個訪談中,他說:“大部分的人認為產品設計是關于產品的外貌和感覺,但是其實產品設計是關于產品的功能。Mac 的設計并非指它的樣子,雖然這是它很重要的組成部分。更重要的,是它是如何運作的。真的想把一些產品設計好,你必須搞懂它,對它胸有成竹。只有基于巨大熱情的投入才能把一件事兒搞清楚,嚼個爛熟,而不是淺嘗輒止?!?/span> 喬布斯一直在意事物是如何構成及運轉的,并試圖掌控每一個細節(jié)。當他去索尼參觀,盛田昭夫送給他一臺第一代索尼 Walkman 隨身聽,頭一次見到隨身聽的喬布斯對其極度著迷,以至于回去的第一件事是將它拆開,觀察其中的每一個零件,研究它的外觀和質地,仔細分析它是如何被制造出來的。 而當他在蘋果設計產品時,這種深入每個細節(jié)的狂熱更被釋放到極致。他要求藏在機箱中印刷電路板也必須設計漂亮,他絕不同意 iPod 大過他的手掌,他迫使 iPhone 的設計師們只在正面保留一個按鈕,他會把鼻尖貼在屏幕上一個像素一個像素的審視最新的設計稿,他會和設計師爭執(zhí)他家車庫的電線應該如何布置…… 一位聯(lián)想電腦的高層曾對我感慨,蘋果的一些設計是其同行完全不敢想象的。比如 Macbook 背后的蘋果標志,是嵌在外殼上的一塊塑膠,如果是其他公司,肯定采用注塑方式制作這個白色標志。但注塑的問題是,它鑲嵌到其它的材質里,脫模一定會造成縫隙。為了制造完美的標志,蘋果買了幾百臺數控機床,日以繼夜的進行塑膠切割,以實現完美的曲線?!斑@個成本對于其它公司是不敢想像的?!?/span> 曾有人說喬布斯是他見過的神經繃得最緊的人。這大概是一種誤解。對于年輕時即開始研究禪宗的喬布斯,應如多數禪修者一樣相信“活在當下”。喬布斯剛上大學時喜歡讀鈴木俊隆禪師的著作《禪心,初心》,書中講人應該保持一顆空空如也的新鮮的心去做每一件事,即使做過一萬次的事情也像第一次一樣興奮而好奇。滌凈對于過去的留戀和對未來的幻想,深沉的活在具體的每一個時刻里,才能最逼近生命的真相。這一點,喬布斯應該很像梵高,有一種極度沉浸的本性。梵高可以為了喜愛的女性而徒步走上幾天,到對方窗外駐足片刻而折返,這是一種很純凈的強大力量。 相比之下,喬布斯那備受推崇的“超能力”——洞察未來——顯得更像外界的穿鑿猜測。我甚至懷疑喬布斯是否真的用很多心思去關照未來。就像喬布斯在斯坦福的演講中講的,當他在大學研究字體時,他不知道什么時候能用到它,但這在日后讓麥金塔成為了第一臺擁有優(yōu)雅字體的個人電腦。相信他在 2003 年構思 iTunes 音樂商店時,根本沒想過 2008 年的 iPhone 應用商店;而 1990 年代做 NeXTStep 操作系統(tǒng)時,亦不知它會被蘋果收購并成為 Mac OS 的核心——如果心念太雜,當下之事做的不夠精純,縱想未來也是枉然。 “你不可能在眺望未來時把生活中的每個點連接起來,只有回顧時能才連點成線。所以你必須相信今日所做的會影響你的未來。”喬布斯說。 最近,一個或許喬布斯也意想不到的伏筆綻放開來。那是 1997 年他重新執(zhí)掌蘋果后,為喚醒迷茫的蘋果員工而錄制的一則名為 Think Different(不同凡想)的廣告。畫面由甘地、鮑勃·迪倫、愛因斯坦、馬丁·路德·金等改變世界的人構成。這段曾廣為傳播的廣告,采用了好萊塢明星理查德·德萊福斯的配音,但在制作時,喬布斯也曾親自為之配音: 向那些瘋狂的家伙們致敬。他們特立獨行,他們桀驁不訓,他們惹事生非,他們格格不入,他們用與眾不同的眼光看待事物,他們不喜歡墨守成規(guī),他們也不愿安于現狀。你可以贊美他們,引用他們,反對他們,質疑他們,頌揚或是詆毀他們,但唯獨不能漠視他們。 因為他們改變了事物。他們發(fā)明,他們想象,他們治愈,他們探索,他們創(chuàng)造,他們啟迪,他們推動人類向前發(fā)展。也許,他們必須瘋狂。 你能盯著白紙,就看到美妙的畫作么? 你能靜靜坐著,就譜出動聽的歌曲么? 你能凝視火星,就想到神奇的太空輪么? 我們?yōu)檫@些家伙制造工具。 或許他們是別人眼里的瘋子,但他們卻是我們眼中的天才。因為只有那些瘋狂到以為自己能夠改變世界的人,才能真正地改變世界。 因喬布斯辭世,由他親自錄音的版本流傳到了網上,很多人一次次播放它并為之動容。很長時間以來,人們將它視作對叛逆者的贊歌。可今天看來,它清晰的呈現著喬布斯的夢想:他愿成為“盯著白紙,就看到美妙的畫作”那一類人,也愿通過自己的創(chuàng)作,為那些有能力改變世界的人提供工具。 毫無疑問,他的目標早已圓滿。他 1970 年代末參與的 Apple II 電腦為一個時代的科技愛好者打開了全新的世界;1984 年的麥金塔讓美術、文字、財務、教育等諸多領域的從業(yè)者可以借力電腦;1985 年他投資的皮克斯為動畫產業(yè)提供了科技沃土,更孕育出《玩具總動員》這樣的杰作;2001 年的 iPod 拯救了瀕臨破產的音樂界;2007 年的 iPhone 為數以萬計的開發(fā)者提供了融入更多用戶使用場景的可能性;2010 年的 iPad 則可能對出版業(yè)產生深遠影響;即使其人生中最大的敗筆 NeXT,也至少有一件事可以夸耀:正是在這臺電腦上,英國科學家蒂姆·伯納斯·李寫出了最早的萬維網。 3. 當科技遇到人文 自 iPod 極大成功以來,外界一直試圖窺探喬布斯創(chuàng)新的秘密。我所見過的數百名企業(yè)家、投資者和上千名創(chuàng)業(yè)者,沒有誰在談到喬布斯時不感慨于其創(chuàng)造力。 但蘋果對此三緘其口。 僅從流傳到外界的有限信息看,喬布斯的工作方法很像一個藝術家:他追求創(chuàng)作者內心的感受,以及創(chuàng)作的完滿感。但與藝術家們不同的是,商人喬布斯也會從理性層面猛烈的質疑一切。 就像法國電影新浪潮時期拍攝的“作家電影”一樣,喬布斯創(chuàng)作的出發(fā)點是自己。他堅信“比人們更早知道他們想要什么,是我們的本職工作”,也曾相當蠻橫的表示:“只要我知道我想要什么,我就知道別人想要什么?!?/span> 他的一些重要作品靈感均來自于此。iPod 是因為他熱愛音樂,iPhone 是因為他聽到太多朋友對手機的抱怨,而 iPad 的誕生則異常戲劇化:在一次聚會上,有個微軟工程師不停跟他炫耀微軟在平板電腦領域取得的進展,喬布斯不勝其擾,回家時想:“我他媽的給你做個正確的平板電腦!” 正如每名藝術家都有其創(chuàng)作母題,喬布斯的母題是將科技和人文兩種力量結合起來。 在他最后親自主持的幾次蘋果發(fā)布會的結尾,他罕見地直白展露自己這一雄心:深藍色的幻燈片上,佇立著一個路標,上面寫著“科技街”和“人文街”,仿佛自己就站在這兩條道路的交匯處。 雖然喬布斯并未像蓋茨般獨立編寫過龐大的軟件,但他擁有極佳的技術理解力及判斷力。從他與一些業(yè)內人士的交流中大約可以領略,喬布斯很在意科技發(fā)展的軌跡及影響,他總會問:是否有一些技術阻礙了一個細分市場變成大眾市場?未來的技術發(fā)展對這個市場是促進還是毀滅?如果利用新技術生產出一款新產品,它能否創(chuàng)造新的價值?因為這些問題,他在創(chuàng)作 iPod 時沒有參與一度興旺的 PDA 領域,而在進軍手機領域時,iPhone 必須能夠流暢的瀏覽完整網頁。 “人文”意味著什么? 曾是喬布斯搭檔的約翰·斯卡利一言以蔽之,喬布斯“總是以‘用戶的體驗將會因此變成怎樣?’這個視角來看待很多事情?!?/span> 或許跟他是個被寄養(yǎng)的孤兒有關,喬布斯很在意感受。據說他會在品嘗過兩只看起來差不多的梨子之后,說一個是他吃過的味道最好的,另一個則難以入口。而他對高科技產品所能提供的用戶體驗更是格外在意。一本名為《代號姜汁》的書曾這么樣描繪喬布斯見到制造電動助力滑板車 Segway Scooter 的創(chuàng)業(yè)者時的場景:即使喬布斯為這款產品的潛力興奮的一宿未睡,他還是忍不住痛斥對方的工業(yè)設計:“我覺得這是屎!它的外形不創(chuàng)新、它不優(yōu)雅、也感覺不到人性化。你擁有讓人難以置信的創(chuàng)新的機器,但外形看上去卻非常地傳統(tǒng)。” 相比之下,蘋果設計的產品則提供了令人意外的豐富體驗。第一代 iMac 那半透明的果凍色惹人喜愛,晶瑩剔透的 iPod 則擁有一種“令人震驚的無色”,Macbook Air 輕薄的令人不敢相信,甚至蘋果即將動工的未來總部 Apple Campus 2.0,也擁有喬布斯追求的美感:飛碟一般渾圓、扁平、以金屬和玻璃為骨骼肌膚,閃爍著未來主義的氣息。而它僅高四層,周圍有 80%是空地,將被種上 6000 棵樹木,充滿人性化和宜居感。 但對于喬布斯來說,以清晰的頭腦從科技、人文兩個角度把所有需要審視的問題都梳理一番,并不等于完成設計。曾有一名記者與他聊到創(chuàng)新,他的回答非常直白:“我對創(chuàng)新沒興趣,我只關心偉大的產品。如果你關心的是創(chuàng)新的話,那你最后只會列出我們作了哪些創(chuàng)新,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……就好像把這些東西堆起來就成了似的?!?/span> 因此,與其說喬布斯是心思細密的逐行列出用戶愿意為什么付費,不如說他是在不停的努力中等待一個正確的、唯一的結果。就像米開朗基羅那句名言:“雕像本來就在石頭里,我只是把不要的部分去掉?!?/span> 這個與創(chuàng)造力對峙的過程并沒有太多章法可循。它就像你擲出一根針,目標是擊中極遠處另一根針的針尖。無論怎樣修煉,創(chuàng)作者所能提高的只是大概的精度和力度,但為了偶然擊中一次,需要百千次的嘗試、不停的自我詢問,以及承受這一過程帶來的渺小感。而且,越高明的創(chuàng)作者,越會給自己設定一個最難的目標。
幾乎所有蘋果產品和皮克斯的動畫都曾面臨“徹底完蛋的階段”,而喬布斯經常不惜推倒重來。制作近四年的《玩具總動員》第一集就曾進退失據,即使公司虧損不止,喬布斯仍放了所有人去度半年的長假。而 2001 年發(fā)布的第二代 iMac,最初的模型更像上一代產品的縮小版本。喬布斯承認:“沒有什么不好,其實也挺好”。但“挺好”并不等于“正確”。找不到改良方案的喬布斯干脆把負責工業(yè)設計的喬納森·艾夫叫到自己家中,兩人一邊在庭院中散步一邊討論:“每件東西都必須有它存在的理由。如果你可能需要從它后面看,為什么必須要一個純屏顯示器?為什么必須在顯示器旁放一個主機?”不久后,喬布斯突然聽到了內心的聲音:“它應該像朵向日葵?!?/span> 此類瀕死體驗足以把創(chuàng)作中所有不必要的雜念洗去,同時擦亮那些真正可以閃耀光芒的事物。正如喬布斯的信徒、Twitter 創(chuàng)始人杰克·多西多年后所總結的:美來自于一個對于艱難挑戰(zhàn)的克服過程,并最終回歸于一種簡單的狀態(tài)。 真正的美是無需證明的。而傾盡心血的創(chuàng)作者也總會在某個時刻心緒平靜的意識到作品的完成?!拔疫€記得與喬布斯還有其他人每天從晚上 9 點工作到夜里 1 點,只為第一臺 iPod 的用戶界面進行討論。每天都為界面如何更簡潔一些進行測試。當有一天我們看著彼此,說:‘哦,我們?yōu)槭裁催€想把它做成別的樣子呢’,我們知道我們到了終點?!眎Tunes 和 iPod 的首席軟件設計師杰夫·羅賓說。 4. 旅途就是回報 喬布斯深愛自己的作品。有一名蘋果公司前任董事曾對我回憶起一段奇特經歷:開董事會時,喬布斯突然心血來潮,說皮克斯剛剛制作了一段動畫短片,我們一起去看吧。于是所有人一同驅車從蘋果總部去至皮克斯總部,喬布斯帶領所有人一遍又一遍的觀看那短片。多年之后,那位董事仍然很難完全理解一個作品能帶給喬布斯的喜悅感。 而喬布斯本人也說,蘋果能夠在電腦領域堅持下去的唯一原因,是他和他的團隊是整個行業(yè)里唯一熱愛電腦的人。英特爾的 CEO、戴爾的 CEO 甚至微軟的 CEO 都并不發(fā)自內心熱愛電腦,可蘋果愛。 但無論怎樣舐犢情深,他終究懂得好的創(chuàng)作者是不能滯留于一地的——就像他的偶像鮑勃·迪倫從民謠抗議歌手變?yōu)閾u滾樂手,而他喜愛的詩人威廉·布萊克早年以精雕細琢文字著稱,后來返回到天真野性的風格上。1997 年他回到蘋果時,一度辦公空間過于擁擠,喬布斯突然發(fā)現有個房間里擺放著許多陳舊的麥金塔電腦。他對身邊的人說:“把它們清走?!边@些電腦被送到了斯坦福大學。 這種無情是刻意的?!叭绻阆M^有創(chuàng)意的一生,比如當個創(chuàng)作者,你就不能太在意過去。你必須有意愿把你曾是誰、你曾做過什么都拋開。我們是誰?通常我們是我們好惡習慣風格的組合。其核心是我們信守的價值,以及基于此做出的決定與行為。外界總希望將你的形象固定下來,但這就讓你很難始終當一個開拓者。”喬布斯說。 在他看來,那些有創(chuàng)造力者都必須擁有豐富的人生:
的確如此。即使對于喬布斯這樣一個擁有彪悍內心的人,風云流變的人生經歷依然在他的作品上留下深刻烙印。年輕時他喜歡對工程師說“旅途就是回報”,他也義無反顧的踏上了一條激流般奔涌的旅途。 20 歲的喬布斯沉迷于新技術帶來的沖擊力。憑借絕佳的直覺和海綿般的吸收能力,他先后抓住了幾個重大的科技突破:先是簡陋的個人電腦,隨后是在施樂公司的實驗室里看到圖形操作界面和鼠標,還有是離開蘋果之后被朋友帶去皮克斯,看到了電腦制作的三維動畫。 與許多同時代美國人一樣,那時的他對美國的制造業(yè)有著輕微的自卑,反而迷戀德國和日本的工藝。拜訪過許多日本企業(yè)后,他在內心將索尼視為一個標桿,而在開發(fā)麥金塔時,他又從德國找到了青蛙設計公司做外包。當年的喬布斯鐘愛豪華汽車,其夢想也是生產電腦業(yè)的保時捷。 但隨著這個年輕的藝術家被蘋果的董事會驅逐,他矯枉過正的走向了極端。無論投資皮克斯,還是創(chuàng)建 NeXT,喬布斯都一根筋地相信,最好的技術加上最好的設計才是最好的產品。這讓他的努力充滿匠氣:用一年時間只設計出一臺電腦的外殼、幻想皮克斯那些專業(yè)的 3D 動畫技術能被普及到每臺個人電腦里、生產出昂貴的 NeXT 電腦卻不知該面向個人電腦市場還是商用機市場…… 就在頻密的失敗將喬布斯打至自信的谷底時,兩件事拯救了他。 首先是,1991 年他結婚了?;橐錾钭屪砸詾槭堑膯滩妓箯男抡J識生活中的方方面面。如果說年輕時追求最佳體驗的他是粗線條的——一切只用最好的:買保時捷跑車、請貝聿銘給設計自己的房屋、如果找不到稱心的家具,就只買了一個床墊扔在房間里——婚后的喬布斯開始體察那些更細微、更適合不同場景的感受。 1994 年,他接受《連線》雜志采訪時,講到了自己買洗衣機的故事,完整展現了他當時的變化:
不久之后,皮克斯的成功進一步證明喬布斯的改變是正確的。足足有十年時間,喬布斯希望皮克斯出售高品質的軟件和電腦,但乏人問津。可當它這些技術被制作成了一個美好的故事,很快就獲得了 3.6 億美元的票房——它點醒了喬布斯:最好的科技固然重要,但如果不能提供給人們美好的體驗,無異于屠龍之術。 此時已是 1995 年,距離喬布斯上一次取得巨大的市場成就已經過了 11 年。但喬布斯從此踏上了新的軌道,像皮克斯的口號一樣,他開始追求“藝術挑戰(zhàn)科技,科技啟迪藝術”。 回歸蘋果后,喬布斯幾乎將自己的新領悟發(fā)揮到了極致。他發(fā)布的第一款產品 iMac 雖然擁有果凍般誘人的彩色外殼,但它的所有配置都與前一代麥金塔電腦幾乎一樣。僅靠其外殼,蘋果就在三年間賣出了 500 萬臺 iMac,且利潤高達 23%。在那之后的很長一段時期里,蘋果宛然一家糖果店,所有商品都精巧可愛:向日葵般的 iMac、冰塊一般的 G4 Cube、顏色絢爛的 iPod mini…… 但在 2005 年前后,喬布斯風格再次巨變。那個幾乎可以在舉手投足間創(chuàng)作出誘人設計的喬布斯突然轉為返璞歸真的素樸風格。2007 年之后,無論 iPhone、iPod touch、第三代 iMac 還是 iPad,它們都不再擁有炫目的外表,而蘋果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在一些更樸實的體驗提升上:輕、薄、更高分辨率、完整的金屬注塑,甚至更快的拍照速度。更為重要的是,權傾一時的喬布斯可以利用其資源和談判能力迫使音樂界、電信業(yè)、出版業(yè)追隨他的方向。這種跨界的高度統(tǒng)一的完整體驗是同行無人可以企及的。 直至今日,蘋果仍然沒有像四年前人們預期的那樣推出彩色外殼的 iPhone,甚至針對青少年市場的 iPod touch 也只有黑白兩色。毋庸置疑它們的工藝,但喬布斯為何絲毫不愿再討好市場了呢?偶爾,我會做出悲觀的結論:日益加重的癌癥讓他達到了“重劍無鋒、大巧不工”的境界。 5. 此后 喬布斯一生中說過很多狂妄的話。 年輕時,他對沃茲尼亞克講,有朝一日自己會成為人類的引路人;成名之后,他對記者說自己的夢想是“在宇宙中留下一點印跡”;而在 2007 年發(fā)布 iPhone 時,他打出的口號是“重新發(fā)明電話”。 言者有心,聽者無意。但在他人生結束時,令人驚訝的,這些豪言全部成真了。 那么,關于死后,喬布斯有什么不切實際的愿望嗎?
我想,在某處,他這個愿望一定會被實現。 ·END· 東方飛馬【ID:nizaomapush】 關注傳統(tǒng)轉型、傳播產業(yè)革新,聚焦創(chuàng)業(yè)熱點,全面解讀互聯(lián)網顛覆。搜索“nizaomapush”,即可關注。
該文章在 2015/3/1 23:03:24 編輯過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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